都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檀玉前脚拒了红芍牵线搭桥,后脚便有马车驶进了榆钱巷。那车是青布油棚,却挂了丝绦璎珞,碌碌停在榆钱巷口,下来一对男女青年并一个丫头。

    男子一身淡松烟绣竹纹的长衫,头上簪得玉冠儿,一身清贵气派。那女子则带着丫头立在他身旁,两个人均戴了素青色坠八角银铃的帷帽儿,瞧不见容貌。余下还有一人高头大马立在巷口踟蹰,最终只是目送那一对男女青年进了巷子。

    檀玉宅门儿给人扣响时正是前头那房人家里的男人出来迎客,见两人面生,那青年又一副好相貌,忙做足了姿态:“不知两位是哪一家的贵客?今日上门,可曾递了帖子?”

    那青年眉目温和,朝他笑笑:“老管家不必多思,我与这位姑娘是你们主人旧友,只管传话便是。”

    这话头落下,里面便有人出来了。来的人是那嬷嬷和吹雨,听到外头有人上门那嬷嬷便进去传话了,起初檀玉还以为是谢谦耐不住过来寻他,没想到细问下那嬷嬷却说叩门的不是侯爷,檀玉这才觉得新奇,使了吹雨跟着上门去问。

    吹雨穿了花廊拱门,到前头来时见了那青年便呀了一声:“您是……之前王府的那位?快请进。”说完又把眼神落在安平后头那姑娘身上,虽遮着脸认不出来,吹雨却觉得有些许眼熟。

    她们这些做人大丫头的除了伶俐还都要有一双厉害眼睛,碰过面的贵人都需在脑子里有个影儿,下次再来好提醒主人。安平前头过来送礼时她在正厅是见过的,因而吹雨记得他,眼下领着这两个人立在廊下,却不知是有什么事。

    见吹雨眼神一直看过来,那戴帷帽的女子与婢女索性掀开一角绸子,露出她的脸。吹雨见了更是一惊,怔道:“……大姑娘?银荷?!”

    待李茗玉与安平入了正厅,檀玉同样怔在了原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算来他与李茗玉也许久不曾见了,李茗玉出嫁后不常回门儿,上次碰面还是檀玉出门子嫁去锦梁,李茗玉循旧礼回来送嫁。姊弟两个在檀玉院子里对着坐了一次说得一会子话,再见面便是眼下了。

    将近一年的光景过去,李茗玉瞧着比旧时瘦削了点,但气色还算好,可见在郡王府里没吃苦头。檀玉看看姐姐又看看安平,全然想不到这两个人为何会来榆钱巷。见檀玉懵懂,安平才将缘由细细说了。

    原是督查司封了郡王府,从里到外抄了次家,这掘地三尺的抄法当时就把李茗玉抄了出来。只是这事儿谢谦没报上去,安平也有遮掩的意思,两个做主的人通过气儿,索性就把这事再压了下去。只是李茗玉不能再住在王府,伯府与李氏又回不去,眼下临时买个院子又太匆忙,谢谦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儿决定让李茗玉去投奔檀玉,在榆钱巷里暂住一段日子。

    这想法他存了私心,眼下李茗玉依旧是个谁都接不得的烫手山芋。若是投了檀玉就算在谢谦掌控之中,一旦有什么变数他也来得及打算。二来檀玉一个人住在那儿就算有红芍在他也不算放心,若是有李茗玉在那引着安平注意,他们姊弟两个到底存着一丝血脉,在榆钱巷里互相照应,也能教人放心。

    既定了下来,安平便预备着在谢谦走前将李茗玉乔装送出府。如今湖阳的雍州卫依旧由谢谦暂领,他指了小车去王府角门接人,待车出来后连着自己也上了车。

    马车里的女子正同安平坐在一处,她摘下遮面的斗篷,抬眼看向钻上车来的谢谦:“你就是檀哥儿的丈夫,武安侯谢锦梁?”

    比不得能对着同为男人的李茗珏翻白眼,对着檀玉的长姊谢谦听了这句忙低了头道:“是,阿姊,在下谢谦。”

    李茗玉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轻笑一声道:“久闻谢侯风流名望,如今一见实乃锦梁雅士。不知檀哥儿在府中可好?可堪当得一府主母?”

    听得这句安平不动声色侧目看去,却见李茗玉锐着一双眼盯着谢谦,仿佛要把谢谦看出一对窟窿。少见她有这般讽刺人的模样,安平转念一想,却也能猜出几分茗玉的火气从何而来。谢谦旧日里的风流纨绔名声太盛,莫说京都锦梁两地,就是他们这些亲近京畿的府郡也都小有耳闻他的轻狂。茗玉纵使与檀玉隔着一层亲缘,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面对这么个顶着风流名头的弟婿,她做长姐的到底是要给檀玉出头的。

    只是如今湖阳一事还要仰仗谢谦周旋,不能闹得太僵。安平袖下轻轻握住了茗玉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点了几下以作安抚。李茗玉知觉到手上温度,她抿了抿唇,到底止住了剩下的话头。谢谦听到上头没了动静,却也知道了他这个大姨子和檀玉是一样的性子,出身大家生得端庄矜持,骨子却烈得像团火。

    谢谦忙又伏低做小:“阿姊慧眼。檀玉样样都好,只是眼下与我拌了嘴,正搬了出去同我置气,还望阿姊届时替我好言劝和。”

    安平捏捏茗玉手指,茗玉才蹙眉道:“……那是自然,做长姊的,自然希望你们好。”

    桌案上檀玉听了茗玉复述这句,哧地笑了一声:“他在姐姐这儿吃瘪了?没瞧见那样子,可惜可惜,”说完又叹气,“这挨千刀的,姐姐来这儿的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说。来得这般匆忙,连个住处都来不及理,当真可恨。”

    红芍立在一旁递了新茶:“这有甚,我那边儿只住了偏厢,正厢理出来刚好给大姑娘住。只是地方窄些,大姑娘别嫌弃。”

    李茗玉摇摇头:“如今我不过浮萍之身,能有一处安身已是幸事,哪里称得上嫌弃。”说罢却见凝露吹雨两个扶着檀玉起身,那身宽松衣袍让茗玉多看了两眼,半晌迟疑道,“阿檀,你、你可是有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