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末席设了三座，三位御前侍郎各自跪坐誊抄文书记录，他们正誊录按考核标准初定的年末各郡县官员升迁调动。临近千秋节，各地皆有选派官员入都觐见，除了祝寿，宴乐休假三日后就该准备定期述职了，届时来自不同地方、不同流派的官员共论治理思略，地方治理确有能干先进、政绩突出者，嬴洲将会记录并下诏嘉奖以作典范，佼佼者更能受钦点留任都城；而碌碌贪涉者亦有贬谪流放之例。嬴洲执政霸王道杂之，不管是在山海界还是在此世。谢珣不觉得他的执政之略有颠覆基业的巨大缺陷。上任君王是守成之主，嬴洲即位后则一点一点迈开脚步，不急不缓。真仙言道此朝必断并来查探紫微星轨，谢珣想了许久，未想明白从哪里能掀翻这天下。若道嬴洲此世无嗣，大行后王位无亲子继承而致使纷争迭起，宗族子弟裂土逐之，想来又有些勉强。
因为嬴洲比自己更早想过这些问题。
嬴洲将案上的枇杷雪梨羹递给谢珣，久不见谢珣拿过，启唇道：“怎么傻了？”
谢珣目光一动，没出声，只作了个嘴型无声道：“喂我”。
嬴洲闻言放下碗，捏住谢珣的两颊，让他的唇微微张开，探身印下一吻，两人舌尖即触即分，隔着珠帘不远坐着的三位侍郎只要一抬头就可大致看清上座情形，谢珣不料嬴洲有此行事，双眸微微睁大。
“好了，自己吃。”嬴洲刮了刮谢珣泛红的耳根柔道，随即又转头提起笔落纸。
谢珣：“。”他斜瞥了一眼底下的三位侍郎，头果然低得不能再低，身体僵硬……这样能写字吗？
谢珣迅速喝完了已经被放温了的羹汤，便拿着碗自行退下了。
而他刚一转身，嬴洲便抬首望向他的背影。
很多年前，他请奏仍立谢家女为太子正妃时与谢珣才初识不久，那时祁延告知留在王都中待嫁数年的谢家孤女是男子时，他心中将信将疑。谢氏虽覆，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待嫁太子妃的身份并没有得到任何明面上的褫夺，王族中人甚至每年都会送礼过去以示体面，所以谢氏孤女依旧是万人聚焦之处，他曾经也派人去查过。故而祁延说他是男非女时，嬴洲才会讶异，这么多年、这么多双眼睛，他是如何瞒过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疑异，但嬴洲没有问过谢珣，只待来日时机到了谢珣亲自讲出。这些，谢珣心中亦知。在嬴洲面前，除了过往未知，从第一回见面开始谢珣在他面前就是放肆而磊落的。
那日霜降，东宫素雪皑皑，楼台改色，梅花相宜。少年一身明珠貂鼠锦袍，挺拔冉冉。他缓步走到亭里，见到嬴洲没有行礼，而是满眼笑意地看了许久，久到嬴洲面上常年覆着的冷峻都有些挂不住才说道，“臣谢珣，是‘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焉’的珣。”
随后谢珣凭空变出一块玉佩，在嬴洲不住微微诧异的眼光中，笑着双手奉给了他。
那时嬴洲周旋宦海已久，乍一见这么真挚欢悦的笑容，心尖恍如净雪一荡，只听谢珣轻声道，“见面礼，愿永以为好也。”话音未落，嬴洲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下意识伸手接过来了。
等那玉佩落入掌中时，嬴洲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等等……太子选妃，选中正妻时也是赐玉，怎么？还反过来了？
反了天了这厮。
……
嬴洲思及此不由莞尔，晃过神来不过顷刻间，谢珣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殿内，嬴洲手上握着的御笔也因行书之人停顿而致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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